【邪簇】痴心妄想
他是他的贪嗔痴,他的怨憎会,他的求不得。
他的因罗恶果,
亦是他的苦海佛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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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簇做了一个梦。
梦太短了,他甚至还来不及伤心,便从梦中醒来。
窗外依旧在下雨,整夜的雨。阴沉惨淡的天气,就连雨声都显得格外烦闷颓丧。黎簇挣扎着爬起身来,在床头柜里翻药。
疼痛感。
像是有蚂蚁爬进了旧伤缝隙,在将愈未愈的肉里细细啃咬。又像是有千万片玻璃碎片卡在骨间,稍稍动作便鲜血淋漓。
黎簇头痛欲裂,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,心像在无垠荒洋上漂泊。
幸好睡前吃的药还剩小半瓶,黎簇一把抓起来倒进嘴里,妄图想用片刻药效来缓解痛意。
窗外的雨依旧在下,雨珠重重的砸落在屋檐上。黎簇闻到雨水潮湿的味道,湿润黏腻感渗进骨髓,仿佛要将他溺毙。他大口大口用力呼吸起来,胸腔剧烈起伏,发出老旧风箱般的沙哑嘶声。
药开始发挥作用。黎簇蜷成一团,他的思绪被巴比妥和苯二氮拉扯,重新坠入到无边梦境里。
梦境里一片漆黑。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,让人心生恐惧。黎簇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,走了很久,才终于看见一丝光明。
他在梦中看到了吴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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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有生意可以做么?”
吴邪问,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。
这个场景和对话都熟悉得诡异,黎簇坐在椅子上,下意识想去兜里掏烟盒。
眼前的吴邪看起来还很年轻,与黎簇最初相遇的相比起来,眼前的吴邪真真还当得起“天真无邪”四个字。
黎簇看了一眼照片,拍的是一块帛书的残页。照片已经发黄发脆,像是饱受风霜蹉跎。
“我手里竟然有吴邪搞不到的东西?老天是终于开眼了吧。”黎簇失笑,从烟盒里抽出烟来。他染上烟瘾的时间不久,但已经抽得很凶。尼古丁能让他感受到短暂的宁静和快乐,让他在频繁复发的阵痛和焦头烂额的苦境中勉强支撑。
“吴老板,有些生意可以做,有些人的生意,是不能做的。”
黎簇吐出烟雾,神情隐没在雾里,看不清晰。像是这样就能为自己披上铠甲,百毒不侵。
吴邪皱紧了眉头。
他像是还是西湖边出水芙蓉的小三爷,来不及被染上阴谋的脏色。
黎簇想,原来吴邪也有这样一面。
年轻的、天真的、还没有孤注一掷的吴邪。
他的手上还没有十七道伤疤,也没有因为费洛蒙而失去嗅觉,脖颈上没有在墨脱时被割喉的狰狞裂口,眼里亦没有偏执。
不是当初那个绑架黎簇的吴邪。
吴邪曾说过,黎簇很像年轻时候的他。但现在在黎簇看来,他和年轻时的吴邪并不相像。
黎簇叼着烟,漫不经心的想。
也许是因为我比他帅。
“我只要二十个人。给我一个你能接受的方案。该给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给。”
黎簇笑了,“二十个人,你去倒天安门里那位吗?”他20岁出头,笑起来才显出和年纪相符的稚气。眼睛微微眯起来,眼角有好看的细纹,牙齿洁白。
吴邪愣了一下,突然意识到眼前人的年纪并不大。
“最多十个。”黎簇说,他敛下笑意,就又变成了道上那个杀伐果断的“黎爷”。黎簇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拧熄烟头,抬眼看着面前的吴邪。眼神又沉又冷,“吴老板,我知道你在搞什么把戏。你想拿我盘口里的兄弟去填命?大家都在刀尖上讨饭吃,不想死的不明不白。你的兄弟是人命,我盘口的就不是?”
吴邪要去岭南的一个凶墓,消息早早就在道上被传得人尽皆知。此时九门气数尽散,又被汪家渗透监视,只剩几家还在苦苦支撑,影响力早已大不如前。大厦顷颓,物是人非。没有人愿意去白白送死。吴邪的消息便如泥牛入水,石沉大海,回音寥寥。
黎簇知道吴邪想去岭南做什么。在追寻张起灵的过去上,他的意图就会显得格外急切而明显。
黎簇也能猜到岭南会是怎样的情况。和这群怪胎有关的地方,每一个都险象环生、诡异异常。
但当吴邪带着照片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,黎簇很难说出不。
太难了。
他看着吴邪。年轻的吴邪,进退两难,孤立无援,像是在一根细长钢索上行走,一不留神就跌进万丈深渊。
黎簇深知这样的绝望和痛苦,他太清楚了。
“下个星期二走。吴老板带上该带的东西,机场碰头。”
于是黎簇伸出了手,紧紧拉住了吴邪。
就像他当初在剧痛中所希望的那样,有人能够紧紧拉住他的手,让他从此不必再担惊受怕、饱受痛苦、深陷阴谋,在泥沼中挣扎。
但是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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岭南墓里凶险异常。到最后一道墓门前时,整支队伍里只剩下黎簇和吴邪。
他们在墓门前生起篝火,做最后的休整。接连几天的劳累和无时不刻都要绷紧神经的疲惫几乎将两人摧垮。气氛安静沉默。黎簇看着燃烧的篝火,抽他带来的最后一支烟。
“还有吗?”
吴邪突然说,打破他们之间凝固的沉默。
黎簇看了他一眼,给他看空无一物的烟盒。
“最后一支了。”
黎簇说,狠狠的抽了一大口,有点儿炫耀般吐出雾来。苦中作乐的得意。
吴邪笑起来,“幼稚。”
顿了顿又补充,“小屁孩。”
吴邪笑起来很温柔。但黎簇知道像他这样的人,要坚持保护什么东西时,就会固执得可怕。他曾经非常羡慕那些被吴邪固执的保护着的人,也曾经以为自己会是其中一员。
但是,
但是。
黎簇常常在想,也许自作多情才是他身体里最深最无可救药的顽疾。
他对于吴邪来说,并非与众不同,并非独一无二,并非缺一不可。
可惜他花了太长时间才弄明白,早已撞得头破血流。
黎簇把烟扔进火里,脸色冷了下来。
“我守夜,吴老板早点休息吧。”
他提着自己的包走去甬道,听到吴邪在他背后叫他黎簇。
“真奇怪,”吴邪说,“当我看到你的时候,我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。”
黎簇回过头去,看见吴邪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篝火旁看着自己,神色怀念又落寞。
黎簇冷笑出声,“吴老板又这么了解我了?”
太迟了。
“你为什么要割伤自己的手臂?”吴邪问。
黎簇双手臂膀上血淋淋的划着十条伤疤。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。
“跟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学的,”黎簇说,“这样会让愧疚好受些。挺有用的。只是刻在手上,等伤疤好了,愧疚也就消失了。”
他无所谓的笑笑,“我心肠很硬的。”
吴邪仍旧在看着他,像是舍不得将视线从他身上撤开似的,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。
吴邪像是把黎簇看穿了。
看穿了他的惺惺作态,看穿了他的故作坚强,看穿了他强装出来的毫不在意。要看穿他的伪装,看进他尚且还不是铜墙铁壁的心里。
“是朋友吗?”
吴邪问。
黎簇愣了一下,像是没有想到吴邪会这样问似的沉默。最后他说,“或许吧。”
或许吧。
吴邪或许曾经也当他是过朋友,不是风云起伏的棋盘上的一粒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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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他们推开最后一扇墓门时,等待着他们的是巨大的深坑。有硫磺的气息从深不见底的大坑中慢慢飘散出来,整个墓室依着山体的裂缝而建,他们只需稍稍往前踏上一步,就会坠入万丈深渊。
吴邪呆呆的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、浓稠的黑暗,像是不明白为什么经历过重重危险、历经千辛万苦以后,抵达的最后的地方却是一片虚无。
“张起灵来过这里吗?”黎簇说,哈出一口气,又冷又累。他不知为何闻到了雨水潮湿的气息,这种味道让他浑身上下都细细的疼痛起来,就连右侧的天灵盖都开始隐隐作痛,“那他还挺王八蛋的。”
吴邪做了所有的准备和努力,最后到达了一片虚无。
他的准备和努力全都毫无意义。
黎簇看着吴邪,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他和他之间谁更可怜。
徒劳无功。
黎簇太懂这个词的意思了。
他想说些什么,却用力呛咳了起来。
他用力的咳嗽,用力得好像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,要从嗓子眼里涌出来。
身旁的吴邪看着他,他的表情冷酷又陌生。
他冷冷的看着黎簇用力的呛咳,窒息般的大口呼吸,难受得躺倒在地蜷成一团。
无动于衷。
黎簇挣扎着看向吴邪,发现吴邪又变回他熟悉的模样了。
他曾经的温柔,曾经的固执,曾经保护他,原来只是一场空梦罢了。
吴邪看着他说,
“滚。”
他的脸变成汪家人的脸。
汪家人用刀一刀一刀的碾碎了他的膝盖和手腕的关节,听他在绝望里无助的哀嚎。
他害怕极了,可他心里却一直紧紧藏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。如同溺水的人紧握稻草。
……
原来是他一直在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啊。
-
黎簇猛地惊醒过来,大口大口的用力呼吸,后背都被冷汗浸湿。
窗外的雨依旧在下,天色暗沉。雨声中夹杂着闷闷的雷声,在天边卷毯似的响过。凄风苦雨。
空掉的药瓶倒在床边,黎簇甚至没有力气去捡。他摸了摸自己的脸,满手泪痕。
一到下雨天这样的鬼天气,他的旧伤便痛的更加厉害。黎簇硬邦邦的躺在床上,听窗外雷雨交加。
“咔嗒”一声,远远的,像是有人打开了房门。紧接着又是几下稳稳的脚步声,黎簇房间的门被推开了。
开着的窗子被关上了,雨水黏腻潮湿的味道被牢牢关在外面。掉在地上的药瓶被捡起扔进垃圾桶,还伴随着来人“啧”的一声短促声音。
紧接着黎簇被轻轻抱起,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。
“你是猪啊?”吴邪牢牢的抱紧黎簇,恨铁不成钢似的用头轻轻撞他,“又吃药了?”
“痛啊。”黎簇说。“痛得睡不着。”
吴邪抱着他轻轻摇晃,用嘴轻轻吻着他的头发、眉毛、眼睛。
最后轻轻贴在了他的嘴唇上。
黎簇听到吴邪笑了一下,气息温暖真实。
“小屁孩。”
他是他的贪嗔痴,他的怨憎会,他的求不得。
他的因罗恶果,
亦是他的苦海佛陀。
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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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还是舍不得他们受苦呀,甜甜蜜蜜的呆着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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